2023年9月30日
番外·如因如果(二)
这日,温企良背着个手在生药铺的外堂急走来急走去,一连几位要上门的客人见这阵势,直吓得不敢入内。发布地址ωωω.lTxsfb.C⊙㎡「请记住邮箱:ltxsba @ Gmail.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」
老主管长叹一口气道:“掌柜的可为何事忧烦?”
一旁李主管弯着腰提着笤帚在扫地,猛一转头,人就挡在了温四哥面前,口中高低起伏道:“圣人一月之内连削三王,废为庶人,嗟叹嗟叹!”
温企良瞅他一眼,摆头示意他走过去些,极没好气道:“皇亲叔侄阋墙生隙,干咱布衣甚事?”
李主管两手捏了捏帚柄,悻悻地应诺一声。
温企良停了一会儿,又道:“昨日有一家来问小女的亲。”
老张略一思索,忙问:“小小姐尚未及笄的,莫不急耶?”
温企良道:“正是这般,我权且回拒了。”
李主管插嘴问道:“是哪一家,这等不晓事的?”
温企良一屁股坐在堂前的檀木官帽椅上,捋袖扶额,叹道:“是咱府卫的指挥佥事,严常兴。”
张主管听了一惊,笔都掉在了笔架旁,问:“掌柜的,真个?可是那个江阴侯的外甥,严佥事?”老主管定了定,又道:“虽是军户,倒委的是富贵,只是这门不当户不对,小姐年纪又小,不十分好。”
温企良一拍手,“怎的好?可是来!他要讨小女做第二房妾。”
说着他站起身,急急巴巴地走到后边去了。
时是四月,花日渐落,风日渐暖,一进院里就听见廊间雏鸟尖啼待哺之声,姜妈妈在院子中间搁了两条长凳,上面搭了个一人宽的大簸箕,上面晒满碧绿的桑叶。
温企良跨进院门,见到妈妈,冲其摇了摇头,姜妈妈会了意,继续干活去了。
不远处青瓦堆成的矮台上,夏儿、小铃正和西边角门过来两个邻居的媳妇子坐在一起,做这针指绣活,温企良对夏儿招了招手,道:“夏儿,来,爹有话。”然后抬脚去了楼上。
二楼露台外,温企良站在檐柱旁,失地远眺西北面。
“爹爹?”
夏儿从自己房中探出头来,咬着湖水绿短衫的袖口儿,只顾打眼瞧着他。
温企良无言,等她走近,手握住小女的两只葱般纤手,问:“夏儿,你与爹说,你日日在这西楼上,见公子贵人经过的也不少了,可曾有心下喜欢的?”
夏儿微一颦眉,缓缓摇头,后欠身蹲下,将头轻枕在温企良膝上,幽怨道:“爹爹,夏儿非嫁人不可么?”
“女大不中留,街坊耻笑耳。”
女孩俏丽的脸仍半埋在父亲腿上,微动,扬起一对清澄的秋波竭力看向他,以雏鸟般稚嫩的尖啼之音道:“达达,奴要嫁你!”
温企良一时失语,轻抚她散碎刘海儿下的秀额道:“我的小冤家!折杀你爹了。”
夏儿倏抬起头,炯亮的目光追着温企良的视线,道:“爹不爱女儿么?”
他转过头看着女孩,启口道:“不是这般说,历朝父女通婚者,皆死罪……”
夏儿起身往一旁平坐,将手穿过阑干,倚身远眺一片翠碧的上塘河,一头乌丝被风卷动。她轻笑,缓缓道:“禽鸟尚且择木而栖,夏儿却似穷猿投林。”
温企良静静地看着她,道:“夏儿,你这等的容貌才学,少不得嫁一位举人贡士。”
女孩转身背对他,一只手搓着雪姑的头顶,道着:“女儿不晓得什么举人,什么贡士,只见过爹一个男人。”
“你时日还长。”
“姜妈妈说我若嫁给严家,铺子生意可好上倍余。”
“夏儿,那严老头已经四十岁有余了,字也不识得的,何必趋奉他家?”
正说着,房内传来一声动响,小铃走了上来,温企良抬眼看了看她,招手她来道:“爹再给你俩说个故事。”
温企良待两人并排坐好,开口道:“也是临安城,时年不可知,在众安桥下有一卖油少年,只一十七岁,名叫朱重。朱重自小就知忠厚做得生意,走街串坊卖油,油也好价又宽,众人也都单爱在他那买油。朱重俭吃俭用,每日攒些利息,也就此般过着。”
“这一日,朱重打那西湖畔过,见一不大之院,有一貌美女郎正倚在门首,送男客离开,原来女的是极有名的烟花女子,生的何等容姿卓绝,体态轻盈,看得朱重一眼就痴心了。”
“但这美娘子在临安盛名远播,岂是他这一卖油小经纪可垂涎的,朱重思恼着回了家。自此日起,朱重便时常提着油担走湖畔经过,走动勤了,也进院中卖油,有一日没一日地远望那美娘子,缓相思之渴。”
温企良看了一眼二女,很快便移开目光,一捉袖,前倾身继续说道:“时光迅速,朱小官日夜攒将卖油钱,不觉一年有余,倒也攒下个十几两银子。这日朱重打定主意,要去院里宿她一夜,旋走进一家倾银铺里,倾了大小两锭银子,又用碎银置了头巾净袜,绸缎衣服,打扮得齐齐整整。”
“朱重来到院中,两锭银子挥霍下去,鸨妈见钱眼开,陪着笑就安排上了。哪可知美娘子朝欢暮乐惯了,尽日里陪的都是王孙公子、富室豪家,怕玷了芳名,不愿接这朱重,连着一月谎称不得工夫。”
“也是一日,朱重做了大半日买卖,这晚又来院中探信,知美娘子会宴去了不曾回,就在外房吃酒用饭等着。等到二更天时分,美娘子果回了,吃得大醉,进了卧房,也不卸头,倒身上床,和衣睡了。朱重见美娘子睡得熟了,要来一壶热茶,为她盖上锦被,只捱在她身边不睡。”
“美娘子睡到半夜,骨碌坐起来,打哕要吐,朱重抚摩其背,将自己道袍袖子张开承其腌臜,又倒暖茶与美娘子漱口。毕了,美娘子复睡下,朱重脱了道袍,放在地上,又上床倚着美娘子,无事过了一夜。”
听着,小铃嗤的一声笑了出来,道:“好痴心的人。”夏儿看了看她,将手盖在小铃手上,目光示意温企良继续讲下去。
“美娘子一觉醒来,惊见枕侧躺一男人,心想好个妈子,又趁我酒醉放人进来共寝,再打眼一瞧这人竟是卖油的朱重,心中厌恶之情复盛。美娘子正欲发作,却见自己身上衣着完好,发髻也不曾乱了一分,心中煞是怪。这时朱重也醒了,她便问夜来有何事发生,可曾吐过,朱重据实以报,当下令美娘子心感暖意,只道眼前是个志诚忠厚之人,一改此前成见。”
“辞了朱重,美娘子连着想了朱重几日,想那夜两人如一般夫妻同卧,得其问寒怜疼,心下怅然,终不见朱重再来。”
言毕,温企良伸手招夏儿靠近。
“爹,朱小官去了哪里?何不再来与美娘子相会?”
“世事难料,也许是不得空,或只是缘尽。”
“夏儿不懂。”
“你问小铃。”温企良抓起一旁小铃的手。
夏儿朝她看了过去,小铃笑了一下,道:“有情郎难得,爹让姐姐慢慢地等心上人。”
温企良插言道:“爹不想你得宠时吃人拈酸,失宠时独守房中,一辈子不得畅意。”
女孩沉思许久:“既是缘尽了,再无心上人,鸡狗亦得将,又有何不同。”
当下无话,夏儿和小铃两人去楼下浣洗衣物去了。
白马过隙,光阴飞逝,夏儿生日已过,传燕王于北方起兵,时日又近一年中秋,打这月起严家催命似的遣媒人来,温企良以夏儿年幼为由推拒数次,无果,可谓是:媒婆急走入,门槛频踏阙,定情书飞至,尺牍山满案。
每隔几日,严家抬运来的彩礼逐次加重,急得温企良焦头烂额,只得将铺子关门数日,假托佳节探亲团聚。
这日,严家又请同住枫桥大街卖糖粥的刘婆前去说媒,刘婆从邻居角门走入温家,来到主厅与温企良说得不可开交。
温小铃想着夏儿午饭也不吃,就拿着花饼上楼来陪她,只见夏儿落落地坐在床帐里,披散着一头乌发,纤手后撑,下颌高抬,仰头沉思。
“小铃姐。”她喃道。
“夏儿姐,吃个桂花酥饼罢。”
“我嫁了人,几时还能见你和爹爹?”
“夏儿姐嫁人,我就做侍婢陪嫁。”
夏儿一骨碌从床上下来,走到小铃跟前,握着她的手道:“小铃姐好生照看爹,多识字读书,爹自会许个好人家与你。”
“夏儿姐……”
温夏儿从背后掏出一封书帖和一根银钗子,放到小铃手中,道:“替我递与爹则个。『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 @ gmail.com』”
小铃和她抹泪相拥一会儿,独自下了楼来,听得刘婆和温企良在堂上坐着,姜妈妈奉了茶走到一旁。最╜新↑网?址∷ wWw.ltxsba.Me
“刘婆婆莫说了,拙女过了今年六月才十三岁,未到适婚年纪,举止粗野,也没甚本事,恐遭大户人笑话。
“温大官人怎恁说,俺们这片地儿那个不知温家小娘子,多标致的人儿,年纪也不小了,来潮没?过个三五年,也能给严家生个……”
小铃在屋外唤了姜妈妈一声,姜妈妈听见走了出来,接过书帖和钗子,先是一愣,抬脸问道:小姐肯了?”
小铃没回话,绕墙往后边去了。
姜妈妈将物件交到温企良手中,他深深皱着眉,打开书帖,上面是一首七律,写道:
二六年韶未有忧,春心未艾那知秋。
娥眉懒画辞铜镜,玉手闲扶上小楼。
燕入深闺闻妾叹,情来近怯见君愁。
姮娥若有来生愿,霞帔添身凤戴头。
温企良读完,低头束手,叹了又叹,孑然站了一刻有余,不知何时银钗从手中滑脱落地。
姜妈妈忙从地上拾起钗子,递回温企良,温企良看了她一眼,漠然地将书帖放到姜妈手中。
姜妈妈会了意,将信物和书帖转交与刘婆,喜得刘婆一时直捣头,口中喋喋地说道:好了,好了!”
温企良回过头对她说道:“止一要求,你上覆严家,若得应允,小女便嫁。”
“是何要求,官人请说无妨。”
“待小女十四而笈以后来娶,再无二话。”
“这……好说,我再讨个生辰八字回去。”
“小女是丙寅年生,乙未月甲午日,乙亥时分诞。”
“是何名?可曾起表字?”
温企良迟疑半晌,看着刘婆哽了哽道:“闺名夏儿,单一字,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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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鹤,”魏妜环将贴着许多贴纸的迷你行李箱放在腿前,低头坐在宾馆房间内三张中的一张床上,口中不停说着,“我不该来的,不该来的,真的……”
孟鹤走了过去,从她手中拿过行李箱,下一秒魏妜环就攫住了女孩的手臂,盯着女孩的脸,面带恳切地说:“小鹤,我单独开一间吧。”
女孩的眼睛朝上转了转,笑着抽回手,蹲在地上打开了行李箱,问着:“魏姐姐先洗?还是?”边说边从箱子里拿起一条白色带褶边的内裤左看右看。
魏妜环脸腾地红了,忙伸手抢过内裤,又快速从行李箱里抓起一件文熊,口中说着“我去洗澡”,朝着洗手间走去了。
“你阿姨对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。”孟企见魏妜环走了,对着孟鹤来了一句。他背靠着窗,看着女孩的眼中尽是怀念。
“爸,”女孩听见声音,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去,“我好想你,爸,好想你啊。”
女孩的双臂穿过他的腋下,紧紧地环住男人的身体。她穿着鞋大概有162厘米高,没法埋进他的熊膛里,遂将头一歪,鼻梁刮过他的脖子,尽情地吸着他的气味。
“夸张了吧,最近不是每天都视频吗?”孟企抱住她,不自禁地将她高举,发先她娇若无骨地偎着自已,她的身体竟如此柔软,与记忆中他多次将她抱举到空中时的感觉有些不同,虽然轻盈依旧,但内里变了,仿佛原本那种不愿弯折、急切着回弹的硬芯没有了。
“那不一样嘛,我都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来。”
“差点就不来了。”孟企说,将她放了下来。
“为什么?”孟鹤脸上的温柔表情突然消退,有些不解和沮丧地问道。
“你不是一直说你一个人没事,很高冷的样子。”说着孟企模仿起女孩眯眼、左右摇动下巴的动作。
孟鹤笑了起来,用手捶动男人的后背。
“我装的……你就不想我?”
“想,我怕你已经没那么喜欢爸爸了,”男人说着,见女孩一会儿闻他左脸,一会儿闻他右耳,“哎,你怎么像只猫一样?”
“不知道,一见到你就忍不住了。”她抬起头,用有点楚楚可怜、泛着光的视线迎向他。
“一点都没变,宝贝,你还是那个小鹤。”
女孩闭上眼睛,微微笑着,脸颊的轮廓圆润尖俏,没得让他止住呼吸。
“爸,KssMe。”
孟企这才明白自已忍耐够久了,对着她闪着微光的双唇咬了下去。
他摸着她的垂直的长发,攀上她的脖颈,手指插进女孩后脑勺的头发中,她的身体触电般一软,头仰得更高了,舌头伸进了他的口中,摩擦着,亲吮着,颤抖着。分开时,两人喘着息,眼错开一下,然后重新对视在一起。孟鹤伸手到自已身前,不大的手掌张开覆在男人的下腹部,摸着裤子底下那个向上直起的硬物。她闭眼将脸贴在了他的锁骨上。
孟企松开了怀抱,拂开她的手,抓着它捧至自已熊口:“对了,鹤,你晚饭怎么办?吃什么?”
她愣了一下,说:“去趟超市,陪我?”
孟企摸着女孩的手,正欲点头,突然说道:“鹤,你的手背?”
她本该光滑湿润的小手手背,如今摸起来的感觉有些沙沙的,仔细看下去还能看见受损发白的角质,孟企又抓住她的四根手指,发先不长、粉红且有光泽指甲底下,无名指和食指的甲床游离线有点凹陷。
“嗯?没啥特别的啊,”女孩缩手,“我们快走吧。”
“肥皂用多了吧,洗衣服怎么不戴手套?”
孟鹤左手握着右手,抿嘴看着卫生间的方向,接着打眼瞟了他几下,说:“一般都会戴的啦,前段时间衣服换得勤,洗得多了,手套摘了再戴也不方便,就一两次……”
“衣服多怎么不用洗衣机呢?”
“这边用一次洗衣机还挺贵的,沾了汗的衣服又不能攒着。”
“涂护手霜,好吗?碱会破坏皮肤表面的保护,对了。”孟企说着,拉出桌旁的银色大行李箱,打开,将最上面的两套换洗内衣衬衣丢在最近的床上,露出了箱子里各种瓶罐和大小盒子。
“不给你带的话,你自已肯定不会去买这些东西,还有这,你要的笔和本子。”
孟企递过来三个未拆掉塑封的长纸盒和四本四开的速写本,三个纸盒的外包装各不相同,可以看出里面分别都是护手霜、防晒霜、护肤面霜。速写本有着不同封面,最顶上的一本黑色背景里的鹿角图案煞是好看。
小鹤蹲下来,从他手里接过那满满一捧东西,低头看时,发先还有几支同款或不同款的护肤品躺在行李箱里,以及几罐调味料、散装和礼盒装的糕饼、真空包装的烤鱼片和粽子、一瓶桂花蜂蜜、几本笔记本、成捆的铅笔和马克笔、一对毛线袜子等等,甚至还有在飞机上免税买的一瓶威士忌,此外还有很多乍一看不清楚内容的包装。她的眼睛有点湿了,把手上东西放回箱子里不说话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孟企说。
他让行李箱敞开放着,拉着女孩动身,两人进屋后都曾没脱鞋,很快地离开了房间并将门轻轻锁上。
孟企停在门口说:“我们给魏阿姨留个话。”女孩点点头,拿出手机给魏妜环发了条消息,然后两人乘电梯下楼,在前台多要了一张房卡,出了酒店。
孟鹤定的酒店离博物馆不到500米,她朝那边看了一眼,见最后一缕阳光从尖顶上褪去,天空深处呈现明晰的蓝色,越往地平线方向变得越白,一抹淡橙的晚霞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。她拉着他朝博物馆的反方向走,起初孟企是被拖着脚步向前的,一会儿后他快步走了上去,肩膀与肩膀挨在一起,他的手挤捏着她的手指根部,像是在对她发起交谈的讯号。
孟企看了看她的侧脸,一起一落的黑发底下旖旎温润的脸蛋毫无表情,他知道那是小鹤在想事情,也可能是有点生气,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。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敏感,发觉在自己检查她手背后她就变得有些寡言,想必是自己惹她不愉快了,他自己也不敢确信,一方面是小鹤长大后不再把所有事都写在脸上,另一方面是孟企缺席了她生命中的四年时间,他猛然感到他对她的不1悉已成了一道长达四光年的鸿沟,这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。
“鹤,你定的房间多少一晚?”
女孩转头看了他一眼,缓缓回应:“嗯……?”
“卡里零钱还够吗?上ATM再转一点?”
“不用担心,好吗?爸爸。”
她加重了“爸爸”两字的音量,看着孟企,思绪好像要从眉间溢出。
孟企停下脚步,拽得她的手平举在空中,她甩头回看,外表不那么年轻的男人踏步上前,一手捧住少女的脸颊,毫无顾忌地在老街的人行道上、来去的行人间、东南亚料理的饭馆前对她深情一吻,引来不少人的注目。分开后,她害羞地将头撇向一边,娇嗔道:“一喊你爸爸你就亲我,还好他们都听不懂。”
孟企笑了,看见女孩脸上的表情已经柔和了不少。他鼓足勇气,装作像过去那样毫无顾虑地和她聊天,越是这样,越感难受:“你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