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玉心知肚明,也不好提及,到后来也不说话,只把着酒壶一杯杯的自斟自饮起来。
宝钗端着酒杯站起来道:“今天过年,又是二爷长子落草的大喜日子,姐妹们一起饮了这杯,一来为二爷得了太后赦令逃得一劫,二来为了云妹妹母子平安。”说着将酒喝净了。
众人也都跟着喝了。宝钗方坐下,又道:“只可惜云丫头现在出不得房,不然现在这屋里肯定要热闹几分,现在她不定又找谁划拳行令呢。”
宝玉已经有了几分醉意,听了这话想起平日里酒席上湘云果然是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酒令,倒更喜欢同晴雯等猜拳取乐的,不禁也为之莞尔。
又想起昔日里那些情形,不由叹道:“哎,若是有了凤姐姐在,定是早就逗得大家前仰后合了。”
宝钗听了这话忙假意咳嗽几声,宝玉却道:“好宝儿,我知道你们都小心翼翼的说话,不想扫了大家的兴,可我心里有话,不说反而更难受些,你就让我说个痛快吧。”
“老祖宗是最爱热闹的,就是自己不吃酒,也爱看着咱们玩耍,且总要鸳鸯姐姐做令官给我们行令,那是多么快活?颦儿若是喝到这会子上,一定又偷偷的往桌下倒酒了。如今好好的一家子,竟落得如此田地,我……我……”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了。
众人一听这话本就都各自垂泪了,见宝玉哭成这样,哪里还把持得住,顿时屋里众人都哭个稀里哗啦。
过了一会子,宝钗方道:“宝玉吃醉了,可卿姐姐,同我扶宝玉回房歇息吧。”
可卿站起身来,二人一左一右驾着宝玉往后头去了。留下众人哪里还有心思吃酒?又哭了一回,也都散了。
朦朦胧胧也不知过了多久,宝玉忽然听得一声“宝玉”似是凤姐的声音,朦胧间睁开眼,只觉眼前漆黑,虽辨不出方向却是一处旷野中。
心中正自恍惚,只见眼前好象有人走来,那二人走进了宝玉才瞧得真切,原来是两个男子,的是一人身穿一身白孝,头戴尖帽,帽上写着:“你也来了”脸上也是煞白,却是一副诡异的笑容。
另一个则是一身黑衣黑帽,冒上也有四个字:“我来捉你”脸上却是一脸凶恶。
宝玉不由唬了一跳,心道:“难不成这就是那精怪书上讲的黑白无常?”
正要躲避,又转念想道:“既然见了无常,我必是已经死了,身为鬼魂,又何苦来怕他们?大不了抓我去地府罢了。不如我倒要问他一问,可有看过我林妹妹?”
因撞着胆子道:“借问二位仙人,问此是何处?”
那白衣人道:“此阴司泉路。你寿未终,何故至此?”
宝玉道:“如何至此我也不知,只是还有一事请教。适闻有一故人前几日身患重病,又遭劫难,不知二位仙人可知道她的下落?”
那人道:“故人是谁?”
宝玉道:“姑苏林黛玉。”
那人冷笑道:“林黛玉生不同人,死不同鬼,无魂无魄,何处寻访!凡人魂魄,聚而成形,散而为气,生前聚之,死则散焉。常人尚无可寻访,何况林黛玉呢?汝快回去罢。”
宝玉听了,呆了半晌道:“既云死者散也,又如何有这个阴司呢?”
那人冷笑道:“那阴司说有便有,说无就无。皆为世俗溺于生死之说,设言以警世,便道上天深怒愚人,或不守分安常,或生禄未终自行夭折,或嗜淫欲尚气逞凶无故自陨者,特设此地狱,囚其魂魄,受无边的苦,以偿生前之罪。汝寻黛玉,是无故自陷也。且黛玉本归太虚幻境,汝若有心寻访,潜心修养,自然有时相见。如不安生,即以自行夭折之罪囚禁阴司,除父母外,欲图一见黛玉,终不能矣。”
宝玉听了呆了半晌,又要发问,那黑衣人却道:“真他娘的晦气,今儿出门忘了看黄历,偏偏遇上这么个运旺时盛的人来。如今还和他啰嗦什么,我们速速转去别处吧。”
那白衣人却道:“依我愚见,他是阳,我们是阴,我们犯不上他,他却也无法我们,说几句话又如何?”
黑衣人道:“放屁!俗语说的好‘天下官管天下事’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,阴阳并无二理。别管他阴也罢,阳也罢,我们还是躲他远些的好,速速去吧。”说着二人飘飘的去了。
宝玉见二人远去了,自己却仍摸不着去向,只得四处乱走,恍然来至一处园子,那情景却同潇湘馆无二,宝玉大喜,忙走进去,正见一女子背对着自己抚琴。
那女子听见声响,止了手中的琴,悠然站起身转过来,正是林黛玉。
宝玉喜道:“林妹妹!原来你在这儿呢,可找的我好苦!”说着就要扑过去。
那女子却冷冷的看了宝玉一眼道:“哪里来的野小子?混撞到这儿来了?还不快来人给叉出去?”
宝玉一听不由愣了,只以为黛玉是在和他玩笑,细看黛玉脸上情却又不大像,只得苦笑道:“好妹妹,别唬我。”
林黛玉冷笑道:“呸。谁是你妹妹,好个没脸的。”
宝玉急道:“好妹妹,是我啊,我是宝玉啊。”
林黛玉道:“胡说,你怎么会是宝玉!这才是我的宝玉呢。”说着,门后已经转出一个翩翩美少年来。
宝玉看了不由得大惊,那人相貌衣着正和自己旧时一样无二。那人走到黛玉身畔,揽住了黛玉的腰肢道:“好妹妹,是怎么了?”
林黛玉道:“不知哪里混进来一个野小子,要冒充你呢。”
那人道:“你是谁?”
宝玉喊道:“我是宝玉!林妹妹,你不认得我了?我是贾宝玉啊!这小子又是谁?居然冒充了我来哄骗颦儿,居心何在?”
林黛玉却并不答话,只将身子转过去,把脸埋在了那人胸口。那人道:“哼哼,没错,你自然是个假宝玉了,我才是甄宝玉!你侵占了我家财物,我不去找你也就罢了,你如今又要来骗我的林妹妹?还不快滚?来人呐,快把这假宝玉给叉出去!”
话音未落,便从屏风后头转出两个彪形大汉来,架起宝玉两条胳膊就往外拖去。宝玉猛力挣扎却哪里撼得动?只在口中大喊林妹妹不止。
猛觉身上一疼,有人在自己耳边呼道:“宝玉,宝玉,快醒醒!”
宝玉这才猛醒过来,原来是场梦。见宝钗两只手捧着自己的脸,眼中尽是泪。可卿端了茶来递给宝玉道:“玉郎,不怕,只是吃多了酒噩梦魇住了罢了。”
又想起梦中情景,不觉又呆住了。
宝钗两手轻轻在宝玉两个太阳穴上按揉,柔声道:“梦见什么了?可是梦见颦儿了?”
宝玉叹了口气,将梦中情景都讲给二人听。宝钗道:“如此颦儿定是还在人世呢,宝玉,你且喝点茶再好好睡上一觉,明儿一早咱们就各处寻访,定能探听到颦儿和妙玉姐姐的下落的。”
宝玉却坐起身来问道:“是什么时辰了?”
可卿道:“酉时了。”
宝玉下了床,越发回想方才的梦境,再也坐不住了,因道:“拿我的衣服来,我要去找林妹妹她们。”
可卿道:“玉郎,都要掌灯了,若是要寻也不在这一时半刻,好歹等明儿天亮了再出去吧。”
宝玉却是不依,宝钗因道:“姐姐不用管他,只怕你这会不让他去,他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得的。不如依了他到干净。”
又问宝玉道:“我只问你,你要到哪里去寻呢?”
宝玉听了不由一愣,自己只是心下一时冲动,却又知道到哪里去找呢?
因问道:“宝儿,依你说到底该去哪里找?”
宝钗叹了口气道:“依那孙绍祖说的,定是从兰儿口中探听到了什么,将我和娘从梨香院里拿了,我想横竖颦儿她们两个只怕也是兰儿说出去的。你是从狱庙里出来的,那里却只有男丁,依我看颦儿也并没有在那处……”
宝玉道:“那又能到哪里呢?”
宝钗道:“当下不如先回宁荣街,看看可否再混进去,想那栊翠庵里都是些个不相干的人,那些老婆子尼姑或许仍有人在庵里,若是能问问她们,只怕能问出些倪端来。”
宝玉因道:“好,我这就去。”说着便要往外头去。
宝钗拦住了道:“你且让我陪你去一遭。”
宝玉道:“这怎么使得?好宝儿,你刚离了龙潭,如何又跟我去得虎穴?”
宝钗道:“皇太后的赦令里不是也有我一份?况且那会子我也进去看望过颦儿一回,好歹比你熟络许多……”
宝玉却不等宝钗将话说完便打断道:“宝儿,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不容你去的。何况你现在头上还有伤,哪能跟着我乱闯?再者,若我此回有个三长两短,有你在家里主持大局,我也放心。”
宝钗拗不过,只得千叮咛万嘱咐,方让茗烟跟着宝玉一同去了。
二人来至宁荣街已是起更时分,只见街上家家关门闭户,一片沉寂昏黑,哪里还有昔日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?宝玉见了想着老太太太太等一众女眷还都拘押在府里,不由得又落下泪来。
茗烟因悄声道:“二爷,这晚上时分只怕不好找借口混进去,依我说咱们不如绕到园子那头,找个背静处翻墙跃进去才好。”
宝玉点头称是,二人将马远远地栓了,方步行来之园外,宝玉踩着茗烟肩膀,二人先后翻过墙去。
园子里并没有差役巡逻,二人借着树影假石摸到栊翠庵前,仍是不敢叫门,翻墙进去。
来至里头只有一个耳聋的老婆子,宝玉二人也不敢大声问,那婆子听得模糊,答的更是糊涂,二人只依稀听得是来了许多官差,将妙玉等人带了去。
宝玉在庵堂里转了一回,只见室内物品凌乱,一间禅房里被褥凌乱,想必是颦儿害病时静养的处所,如今这般凌乱,足见被带走时匆忙。
宝玉将被子抓起贴在口鼻处,似是上头仍有阵阵女儿香,不由又是